每年征兵时节,我就想起那年新兵家访时一件往事。
当时,领导派我和二连刘连长去河北接收新兵,征兵办公室就设在县人武部。经过半个月紧锣密鼓的报名、体检、谈话和筛选,新兵名单基本定下来。眼看新兵集中的期限已到,可还有两个最后确定的新兵没有家访。为了圆满完成任务,我和刘连长做了分工,我负责到其中一个新兵所在的偏远村子去家访。
从人武部出来,天渐渐黑了。我骑上一辆除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自行车,急匆匆上了路,心想只要自行车不出故障,个把小时赶到目的地不成问题。殊不知,山路崎岖,坎坷难走,自行车半骑半推,加之山区天黑偏早,走了一个小时才刚到半路,就看不清路了。一打听,这里距目的地还有6里上坡山路,没有一个钟头很难到达。怎么办?犯难之际,前面出现了一缕亮光,尽管在夕雾中显得很微弱,可当时对我来说,它无异于军营门口那对耀眼的太阳灯,明亮而又亲切。我叹了口气:看来只有在这个村子对付一宿了。
我推着自行车,悄悄地进了村。
临行前听人武部的同志介绍,这里的山区农村都比较偏僻,为防止野兽对家畜的伤害,家家户户都养狗。这里的狗大都很凶,只要一听到动静,它就狂吠不止,且一只叫起,几十只呼应,整个村子就会陷入一片混乱状态。为了不“打草惊蛇”,我决定就在村头的老乡家借宿一晚。
我轻轻敲了几声门:“老乡,请开门!”
“谁呀,等一等。”屋里很快就有了动静。
门刚开一条缝,一只大黑狗就汪汪叫起来,并灵活地钻出街门,凶猛地朝我扑上来。要不是我的自行车挡了“驾”,它没准儿一口就咬住我的脚脖子了。
“老黑,回去!”主人的一声断喝,犹如军营里一道军令,使老黑立即收敛了威风,并在我的身边摇起尾巴。
开门的是一个老大爷,50岁左右,他用手电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,见我是军人,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:“同志,快到屋里坐!”他一边帮我推自行车,一边放开嗓门儿喊:“他娘,咱家来客啦!”
“哎——”声落处,只见门帘子掀开,一位慈祥的大娘出现在我的眼前。
没等我把来意完全说明,大伯已经把桌上的大茶壶续上了热水。大娘出去只几分钟,就把两大碗荷包蛋挂面端到我面前了。我感动得心里一热,除了连说几声“谢谢”,连一句得体的话也想不起来。我也确实饿了,接过大娘递过来的筷子,便狼吞虎咽起来。不消10分钟,两大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就被我“消灭”了。
饭后,我和大伯大娘围坐在炕桌周围,毫无陌生感地打开了话匣子。谈话间,我顺便问了问今年村里的征兵情况。因为此村没有我们的征兵任务,只不过以此作为闲聊的话题而已。谁知一提征兵的事儿,大娘就激动起来。她从厢房里拿来一个镜框给我看:“你看,我家铁蛋儿,不,大名叫张铁,去年就是让你们接走的,你看认识不?”一旁的大伯嗔怪道:“别瞎扯了,部队大着哩,哪能都认识。”大娘不服:“反正当兵的都是一家人!”我笑着接上说:“咱们军民也是一家人嘛!”说得老两口都笑了。
大娘思忖片刻,突然问道:“你认识马排长不?就是去年来我们这里接兵的。”我摇摇头——去年是哪个部队来这里接兵的,我一无所知。
“说起那个马排长,可是个大好人。”大娘一边给我倒茶水,一边如数家珍般跟我侃了起来,“去年,也是在这个时候,也是在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,马排长来我家,说是来跟新兵的家长聊聊天儿。可他一进村,我家那个老黑就扑了上去,叼住马排长的小腿不放。我喝退老黑,把马排长扶到屋里一看,呀,血流不止!我慌忙叫来村医生为他包扎了一下,还打了破伤风针。马排长一边笑着说‘不碍事儿’,一边抢先交了药钱——他可真犟,我把他的药钱几次塞到他口袋里,让村医记上我的账,可他多次拒绝,并不由分说地坚决把药钱塞到医生手里,你看这事儿闹的!马排长真是个铁打的汉子,送走村医,又拖着一条受伤的腿,跟没事儿人一样,拉着他爹到东屋唠嗑去了。第二天,马排长硬是一瘸一拐地上山下坡,走村串户,把附近3个村子的5个新兵家庭都走访了。”
“同志,不瞒你说——”一旁的大伯也接上话茬,“俺们这穷村子,穷得连名字都没有,因为只有几十户,都管叫它‘小村’。这里自古就养狗多,而且狗比人还金贵,你要把他家的狗打了,他全家不找你拼命才怪。谁家的狗出意外死了,不光不能把狗肉吃掉,还要为狗做个小棺材,把狗郑重其事地埋起来哩。按说这都是老规矩、旧风俗,可那个马排长听说了这些风俗习惯后,可当回事儿了。那天被我家的狗咬伤后,他甭说把狗打一顿,就连一句生气、抱怨的话都没说。他还说‘我要打了你家的狗,就是不尊重你们的风俗,不尊敬主人’哩,你听听,人家这肚量,这才叫人民军队呀!”
“一年了,那个马排长不知还在不在部队。这次你回到部队,务必帮我打听打听他,要是能见到他,就说俺们全村人都想念他……今年,俺们村摘掉贫困帽了,小青年们一听说当兵,都争着报名呢!可俺们越高兴,就越念着马排长的好。又一想,部队上哪个兵、哪个官不像马排长那样可敬可亲呢……”
夜深了,我躺在床上,怎么也睡不着。多好的老乡啊,你爱他一分,他敬你一丈。哪怕只得到滴水之恩,也铭刻在心中,并且时时刻刻想着来日涌泉相报。我作为子弟兵的一员,应该怎样回报人民的关爱和期待呢?
当天晚上,我做了一个梦,梦见那个马排长就在我们部队、我们连……